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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悄悄地》
俱新超
“悄悄”是说声音低微,不声不响。这个不起眼的词贯穿了我整个童年。
我自出生起就被寄养在外婆家,父母在广州打工,他们所在的电子厂终年无休。我是吃百家饭、百家奶长大的娃。外公是个木匠,他用上好的木做一打磨平整光滑的推车给我,外婆去山上接羊奶时就用推车载着我。崖村上下都是贫苦人家,若是谁家有什么稀罕物,外婆必定去瞧上一瞧,我吃的麦乳精就是她托人从镇上大贸易站买来的。在外婆的精心照料下,我比别的娃娃胖一大圈,个子也高出旁人半个头。六岁时,父母终于回家了,他们花钱找熟人将我安排在城里小学,因我反应迟钝,老师劝我“留级”,我就上了两次一年级。
每逢周末我都去外婆家玩。外婆、外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只因为外公有些“木工”手艺,家中日子比别人富足罢了。我在家里摆弄手枪、遇沙挖城、和小狗嬉闹都让我如神仙一般快活。离开外婆家时,她的脚磨着地,拉我进入柴房,缓缓地打开包了几层的钱袋子,拿出让我一个小学生瞠目结舌的钱来,说道:“悄悄地,不要给旁人说。拿好,给自己买些吃食。”怀里揣着外婆给我的几十元,心中无比忐忑地过了一周又一周,没有花出去半分钱。
上了大学后,只有假期才能回家,我在学校的街头,总能碰见与外婆身段、样貌、语言相似的老婆婆。她们提着背篓,从山上下来,经营些许杂货。我给自己许诺,下了火车第一时间就要去看外婆。我会买些她最爱吃的桃酥、板栗、水晶饼、豆奶粉。只有她还会叫我去柴房,翻开手帕包裹的钱囊一块一块地数着、一大把一大把地塞到我口袋里。知道我会推辞,她便小声责怪我道:“拿上,悄悄地,别给你爸你妈说。”
最后一次见外婆是在微信视频上,她又一次缓缓掏出浸满药液的手帕,白布发黄,线圈缠绕一圈又一圈,两只无力的手撑开展平。我起身从教室走向外面,她用尽力气说着:“娃儿,悄悄地,给你钱,拿着买些东西吃。”我半蹲半坐在厕所门外,一顺儿从墙上滑了下去,泪水已经打湿了干裂的地板。三天后凌晨,妈妈发给我一个微信:外婆已走,很安详。
今日,我想悄悄地喊一声:外婆啊,你的宝儿想你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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