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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遇酒且呵呵》
童卉欣
“呵呵”是近几年的网聊高频词。
不认同、不愿继续、不知咋接话……可以用“呵呵”两个字给以过渡或结束;“无所谓”“你自便”、讽刺、暗怼、鄙视、白眼、礼貌性微笑……各种复杂而多半不爽的情绪,也可以用“呵呵”笼统表达,“呵呵”用途颇广。
要说“呵呵”的巧妙运用,并不是现代人的专利,晚唐诗人韦庄在他的《菩萨蛮》组词写道:劝君今夜须沉醉,尊前莫话明朝事。珍重主人心,酒深情亦深。须愁春漏短,莫诉金杯满。遇酒且呵呵,人生能几何!
看,“呵呵”也可以用到高雅的古诗词里。
古典文学专家叶嘉莹讲韦庄词说,她最初读到“遇酒且呵呵”的时候,觉得不好,不理解——为什么要用“呵呵”呢,大白话与全篇的古典蕴藉不相符啊。
要说读词不仅仅是读词,还要连着词人身后的时代背景和个人遭际一同来读呢。韦庄是名门之后,祖上出过右相、苏州刺史等高官,他前半生命运不济,父母早亡,家境微寒,但少时才思敏捷,刻苦向学,“致君尧舜上”应该是他的初心理想。
然而才高如他,一直到59岁才得中进士,在今人都退休颐养天年的年纪,才被朝廷任命为校书郎。过两年,他奉命入蜀(四川),得到川西节度使王建的赏识。
到了光化三年(公元900年),兴盛了几个世纪的唐王朝走到了风雨飘摇的末路,宦官发动政变,拟假旨、立傀儡,唐哀帝被迫让位,朱温改年号,易国都,建国号梁。各方力量风起云涌,或逐鹿中原,或割据称王,历史上战乱频仍的五代十国,拉开序幕。韦庄入仕既晚,又劈头遭遇了这国破家亡的种种变故,最终选择了投靠王建,和一帮人拥戴王建为王,建立前蜀。幸而他得王建器重,被许以高官厚位,一直升到宰相之位,后蜀的开国制度便是韦庄制定的。
再看《菩萨蛮》,是韦庄写在历经了这一系列人世沧桑之后——似乎是一个有酒有情的圆满之夜,友人劝韦庄,“主人”眼下器重你,待你不错,你该珍惜,一朝天子一朝臣,今朝有酒今朝醉,何必思虑太多呢,只愁春宵苦短,怎会嫌弃杯满,来来来,再喝一杯吧!
韦庄呢,思及人已老,鬓先秋,兄弟离乱,壮志未酬,山河破碎,前尘似梦,满目苍凉……纵有新主的恩宠倚重,他真的感到圆满自洽吗?
还是面对朋友(或许是自己)的劝解,只好用斑纹密布的手端起金杯,咧开嘴“呵呵”一声,一饮而尽,与人生中无尽的无奈,一笑泯恩仇。
满腹的百转千回、欲言还休,韦庄的“呵呵”也似“天凉好个秋”。
遇酒且喝喝。遇酒且呵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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