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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勒泰的黄昏
孙见喜
在车上老南就说想小便。到宾馆放下行李,一行人又急急地要去城里看看;这个位于新疆北沿与蒙古国接壤的地级市,松散的街区在山水间错落。天色不早了,玉石市场与内地大同小异,就有人指点说克兰河一带风景好呢!
河滨路有花园草树,榆叶梅树冠浑圆,枝条茂密,垂地如伞,旅友们就建议老南去树丛里方便一下。老南说:孔子说他从周,咱从周秦故都来,随地小便有失身份吧?
那就看风景。克兰河白石裸露、清波翻花,听着响声不由使人安静。天色暗下来,路灯朦胧,暮气轻浮,人若漂游。顺滨河路漫步过桥,却有隧道穿驼峰山而过,幽深而昏暗;一行人就沿山边小路往上游走,山势参差而峭陡,山路曲折幽静,建筑寂寥。一处水文站,楼房迥异,石雕造型临水悬空,不失为上佳景致。
老南明显的步伐有点急慌,大家就劝他到水文站里方便一下。老南去了,又拐回来,说他胆小怕事。看时,大门边有兵士持枪而立,大家就说那咱往回走吧。说起半路上给车子加油的事,两位女旅伴还心有余悸。加油站门口两位保安荷枪实弹,四目炯炯;要求车上人全都下来,四面窗子落下,后备箱打开,进加油站只能司机一人,且要人证对验。老南说:就应该是这样的,越严越好,对大家都好,这是边境地带,咱要自觉遵守法规。大家就说应该应该,看他夹着腿走路,说话气息喘急,三位女士就讲一个有趣的案例以分散他的压力。说是加油站不能进,三人就到旁边的小树林里去小解,完事才发现有保安持枪跟踪了她们,心里就有些不快。老南批评了她们,说人家这是责任心的表现,应该给予表扬的。
往回走的路上,黄昏的克兰河诗意全无,大家都在为老南着急,又都不能说出来。突然,老南就跌倒了。看时,是一位妇女和他相撞了,妇女抱着的东西撒了一地,又连声给老南道歉;老南也说对不起对不起,撑着胳膊要站起来。大家帮妇女捡拾东西,说话中听出是豫西口音,就说我们这同志是商南的,妇女一下子双手揽过来,连说:我是西峡的,咱是临县,也算老乡哩,亲热得要把老南抱起来。大家就说在这么边远的小县碰到老乡真是不容易,妇女连说缘分缘分,就要请大家去她的租屋喝水吃饭,又滔滔不绝地说丈夫在这儿打了八年工,喜欢上这阿勒泰了,就把她和女儿接了过来,上月婆母病危了,丈夫回去安排家事,她和女儿就在建筑工地干活,这不,在工地捡了些木头棒棒回去做饭呀!那个激动,那么直率的诉说,豫西方言的亲切,吐尽一个女农民工的兴奋和苦衷。老南趔趄着站起来,手在衣兜里摸,知道他在摸钱,旅友小侯就摇手止了他。怜悯或施舍要顾及对方的尊严。这位妇女衣着不整、头发散乱,满手灰黑,可她重乡情、有礼貌、热情好客,有这样的人住守边城,我们内地人能不感激敬重吗?老南的手举起来,敬她一个礼,他是军人出身。妇女显然没有注意到老南的致敬和庄重,还是兴奋地说:我是明儿下午才上班,你都过来吃韭菜面,就前边那个楼,人都叫我河南担儿啊!
暮色沉重下来,街灯显得更亮。河南妇女给老南指了一个公共厕所,又扛着柴火领他去了。我们原地等待,都不说话了,陈年的牢骚消失殆尽。
老南终于回来了,我们等待他的轻松、轻快、轻盈。可是他一脸愤懑,问之,却连说唉唉唉;再问,他说是受了污辱。具体是什么,他不说,只把手机递过来,就着路灯,我们看清了手机上的照片。照片是小便池上挂的一个牌子,牌子上的文字有些不雅。
几个人都无话可说。终于,一个男声说:“话虽不雅,道理却不错,别生气,咱都注意着。”几个女的却说:“这是激励!不刺激刺激你们,就不知道长进!”克兰河淙淙流淌,它的路还远着呢,注入了额尔齐斯河的激荡澎湃,一路向北冰洋去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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